十七年前,我读大一,有门课让用Coreldraw画校区地图。在机房,我旁边是个湖南的小胖墩。画了大半个下午后,我问他保存在哪儿,他说桌面就行。过两天,我去接着画,发现上次保存的不见了。问小胖子怎么回事,他说,不知道,电脑有问题吧。我换了台机子,一口气画完了。过两天来,又不见了。小胖子的图好好的,我就问他:你保存在哪里?他说:E盘。后来有次跟小胖子在学一吃饭。他说,听他爷爷说,河南人都挺坏的,“不过看你也没那么坏呀”。大一下学期,配了电脑。“配”,就是组装。刚配回来,室友超频,直接开不了机了。那以前,我从来没有买过五百块以上的东西。三千多的电脑刚买回来就坏了,我焦虑得一夜没睡好,第二天上课也毫无心思。中午卖电脑的来,摆治两下,弄好了。不到半年,屏幕又出问题。那会儿也没保修那一说。抱去维修店,花了一周的生活费修好,没几天又坏了。几次折腾下来,我干脆不修了,也没钱修了。在广州时,学校小北门外面有个修电脑的小哥,背个挎包,包里放几张盗版系统盘、软件盘。修电脑的办法主要是重装系统,或者打开机箱擦擦风扇降降温。听他谈吐,不像初中毕业的样子。不知道是不是《越狱》看多了,一口一个f-word。我每次问他电脑什么问题,他总是一脸轻蔑。好像在说,正牌儿大学生连这都不知道?问他怎么修,他说,重装吧。上景观规划课,要用PS画小区设计图。我们是人文地理专业,城市规划沾边的课也要学点儿皮毛。一个作业往往得画十几个小时。有天,画到夜晚11点多,快画完的时候,电脑突然黑屏了。我的脑袋也跟着一黑。重启,蓝屏,开不了机。第二天找来小哥,他轻蔑地看了一眼:重装吧。现在想,也许是持续使用太久导致的过热死机。想起小时候,在爷爷奶奶家看电视,往往刚看一会儿动画片,正精彩的时候,大人走过来顺手把电视摁灭了。似乎那时候大人从来不跟小孩商量,说再看几分钟,而是直接伸手按掉开关。还撂下一句话,“叫电视歇歇!”我还不死心,搬个小凳子站上去摸摸电视机后盖,果然热的。也就觉得,大人说得对吧。上班后,电脑质量和以前不可同日而语了。我的工作主要是写东西和上网,一直不关机都没问题。干媒体的时候,要用VPN上系统后台,偶尔碰到网络设置问题,请技术同事帮忙,和大学时找同学帮忙差不多。好话说尽,不停用尊称,别人只是冷冷淡淡回一两句。也挺能理解的,干技术的挺辛苦,成天不停有人找,反复问他们一些看起来很简单很基本的问题。前两天,我要把iMac的东西导进笔记本,回家过年,发现笔记本空间不够了,删光里面所有的东西,还是没空间。想用软件清理,系统版本太低,不支持。跑去苹果零售店预约,要排到两小时后了。百无聊赖中,打客服电话找技术支持。很快有了反馈,在电话那头指导我操作。问我方不方便共享屏幕,我想,恐怕都没网络吧。她见我犹豫,以为是不方便共享,就提出通过其他办法帮我解决。让我输入网址,我见WiFi自动连上了,就按她说的输进去。我右胳膊夹着羽绒服,书包扔在地上,左肩和脑袋夹着手机(公共场合不方便开外放),腾出手来输网址。周围嘈杂,我再三请她重复。输进去,网页半天打不开。她跟我一起等了好几分钟。后来我问店员,才知道要输手机号才能上网。她在等待期间,给我发了两封邮件,说明解决问题的步骤。连网以后,她又指引我去左上角找哪个按钮。又让我找到什么文件删除,清空。我手忙脚乱,听不太清,后来再次出现问题,又问,才知道她之前说的清空是清空垃圾箱的意思。我连说不好意思,她说,您太客气。半个多小时的客服电话中,相当长的时间是在等待。等我找电脑的某一项,或者等页面刷新。最后,只剩下载和安装了,她嘱咐了接下来的注意事项,说“那就先不打扰您了”。我再次感谢,她又说,您太客气。以前无论上学的时候,还是上班的时候,遇到电脑问题请同学或同事帮忙,都没有受过这样的待遇。我自己在帮别人忙的时候,如果别人总是问些简单问题,我就容易失去耐心。我很感谢这位客服,以至于在回复邮件表达感谢的时候,都不好意思称呼她“客服”,而是称“尊敬的技术顾问”,让邮件看起来像机器写的。我开写作班的时候,有些学员提交作业,甚至有些人并不是学员,只是想让我帮忙看看文章,发邮件时却不知道写称呼和落款。当然,如果邮件往来频繁,到了后面,想说的只有一两句,也不用每次都带称呼。但第一次联系,光秃秃丢个东西过来,总之我会印象不太好。我想,假如一个人很难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问题,体察到别人的感受,那恐怕八成不太适合写作,不太适合做与人沟通交流的工作。但这道理,不是自己说了别人就知道,甚至,也不是自己说了自己就知道。很多时候,我会失去耐心。心里有对别人的评价臧否,而根本不想说出来。因为觉得毫无必要,只是默默划起界限。昨天,想到客服的工作,想到她每天都那样去指引一个又一个像我这样的小白,连“资源库”在哪儿都要找半天,说了三遍清空垃圾箱还是没有清的人,能始终保持耐心与尊重,既让我十分感谢,又让我有一点惭愧。我赞叹和祝福她。也希望自己在有能力给予别人帮助的时候,多一点耐心。王路在隐身